最近一些年來,我國研發經費支出水平明顯增加,令某些發達國家艷羨甚至不安。但是,從研發人員的人均支出水平來看,我國的研發支持強度仍然是較低的。我們確實需要繼續加大對科研事業的支持。不過,這里想討論的是,應該怎樣正確看待科研支持強度?是否科研經費越多越好?
科研經費是從事科研工作的必要條件,但不是充分條件。2006年69卷第1期的《科學計量學》雜志刊載了中科院物理所、中南大學和英國肯特大學的三位學者題為“中國基礎研究的效率評估”的論文,該文用數據包絡分析方法對中國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研發經費使用效率進行了研究。他們發現,1991至1996年期間,經費使用的總體效率是明顯提高的,1996年之后,總體效率是明顯下滑的。他們估計,效率下滑的原因之一是,雖然經費支持額度大大增強了,但是科研隊伍的規模并沒有相應擴大。那么,即使有了錢,也未必能發揮作用。
我們還應該認識到,有時候,經費充足反而會抑制高水平的創新。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后期,美國人和德國人展開了激烈競爭,都想率先研制成功噴氣引擎。當時遇到的技術難題是:若想引擎的馬力大,就得在單位時間內向引擎內注入更多的燃料,結果,燃燒過熱導致材料疲勞,引擎失效。美國方面的科研團隊非常有錢,他們就把研究重點放在抗高溫合金的研制上。德國科研人員沒那么多錢,只好另辟蹊徑。他們采用了旁通技術(Bypass,或者叫涵道技術),也就是使引擎的葉片和其他零件都成為“鏤空”式(Hollow Out)的,直接用流經葉片的空氣對其進行冷卻,效果很好。這場競爭的結果,錢少的德國人勝出。
隨著科技進步,科研儀器與設備的作用越來越突出,也使一些人感到,沒有充足的經費購置或研制大型科研設備,似乎難以取得重大科研進展。這在一定程度上是對的,但是,千萬不能迷信科研設備。有時候,憑借非高精尖的設備也能獲得令人刮目相看的成果,坐擁高級設備者倒不一定。弗雷斯特. 米姆斯三世是美國的一位高水平的“票友”科學家。他發明了一種便攜式儀器,用以測量紫外輻射和臭氧層。一開始,他只是在得克薩斯州他自己的家里進行測量。后來,他在全世界設點,聯合志同道合的伙伴們采用他的儀器進行協同測量。1991年,他發現,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的科學衛星測度的臭氧層數據與他的數據不一致,就通知了NASA。NASA的官員根本不相信,對米姆斯說,要么是懸浮物質造成了你的測量誤差,要么你的儀器有問題。米姆斯又四次走訪了地處夏威夷的羅阿. 莫納天文臺,因為那里的臭氧測度儀器是世界一流的。結果證實,NASA的衛星數據不準。最后,NASA終于承認了錯誤,是他們的科學衛星偏離軌道造成了測量誤差。NASA的幾位科學家提出,愿意與米姆斯共同撰寫一篇論文討論這個問題,但NASA的領導不同意。于是,米姆斯就一個人撰寫了論文,發表在英國《自然》雜志上。有一回,米姆斯問加拿大著名臭氧層研究專家詹姆斯凱爾, 為什么加拿大科研人員對地面臭氧濃度的測量水平要遠遠好于美國人呢? 凱爾的答復是再簡單不過了: 因為加拿大供不起衛星。米姆斯的深刻體會是:既然我們票友科學家沒錢購置職業科學家所擁有的那么高級的研究手段或工具,那么我們只好利用手頭的工具將事情做到最好。他也確實做到了。只要大家打破對高精尖科研設備的過度迷信,更多的人也能做到米姆斯所做到的事。
科研經費若想充分發揮作用,還離不開合理的經費管理。如果管理能力不強,科研經費的增加就不一定與高質量科研成果的增加相伴而行。近兩年,我們觀察到,由于全社會對科研不端行為十分關注,國家財政部、國家審計署都大大加強了對科研經費使用的監管力度。這是完全必要的。但是,加強監管的最終結果若是捆住了科研人員的手腳,那就是事與愿違了。一些科研人員發現,在國家穩定支持的科研經費相對較少的若干年前,盡管他們在爭取科研經費上需要投入大量精力,但是,經費使用相對寬松,他們也取得了像樣的科研成果。現在,國家穩定支持的經費部分占他們科研經費總額的比例明顯增加了,但是,這不準、那不準的規定(其中有些規定,他們認為是違背科研活動規律的)也明顯增多了,對預算精確性的要求也大大提高了。可是,由于科研活動內在的不確定性,將預算事先做得很準幾乎是不可能的。若能做得很準,那就不屬于探索活動了。一些科研人員為了對付不可見因素,就可能將經費預算打得富余一些。當然,在項目最終結束后,也許經費還有剩余。如果經費剩余太多,就有可能被扣上“閑置”國家資金的帽子(這頂帽子已經是最輕的了),于是,他們只好想方設法(以符合財務報銷規定的方式)將結余經費“造”掉。換句話說,過度監管的結果,反而是更大的浪費,反而是科研產出不夠理想。
總之,我國仍需要繼續加大對科研的經費支持,但簡單地“堆”錢是不夠的。無論用紙幣還是硬幣來碼堆,碼到一定的高度就難免坍塌。經費提供部門、經費使用部門、經費監管部門和科研人員都要實事求是地發揮各自的獨特作用,才能把錢用好、用活、用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