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桐興】主要是 以夏令營的形式大家聚在一起,討論回國的問題?
【師昌緒】 對。這是1953年夏,當時我們用留聲機來放《歌唱祖國》、《白毛女》,大家一起學唱。白天玩,晚上討論如何爭取回國。當時在美國,如果你特別強烈地要求回國,他就給你戴一個非法居留的帽子,因為那時移民局把所有人的護照都收走了,所以當時有幾個人就受到了拘留。他想把你拘留起來,就說你非法居留。因此我們在夏令營上就討論,不能個別爭取,因為它可以隨時給你戴一個非法居留的帽子。我們就想到了:一個是向全世界公開,這樣的話,美國政府就不能隨便抓人,二是和國內取得聯系,要取得國家的支持。
當時為了向全世界宣傳我們要回國,曾經寫了一兩千封信,還買了一個油印機,我們寫信的目的就是爭取全世界人,特別是美國人的同情,不是抗議,比如說我們家里面有老人,或者是還沒有結婚什么的,據理力爭。我們也寫信給美國艾森豪威爾(當時的美國總統),也說我們家里還有老少,要結婚,應該讓我們回去。我們寫了兩千封信,有兩大皮箱,我們不敢在我們所在的波士頓發出,怕暴露了而受到迫害。所以我們就到紐約去了,因為紐約人雜,中國人也多。這里出現了一個插曲,我那兩大皮箱的信,是我坐火車送過去的,一到火車上,就有一個列車員,他一看就說你為什么要回國,我就想你怎么知道我要回國,我還有兩箱子的信,是不是什么特務,我就假裝鎮靜,說我還有父母在家里等,后來我發現《基督教箴言報》那天登了我一張大照片,就是我要回國的大照片,根據這個大照片就認出我來了,當然也是虛驚一場。我在印度大使館曾經申請到印度去做事,后來我們又到印度大使館,請他把這個信轉給中國,當時印度大使是袁仲賢。這個信還通過了別的渠道,都送到周總理了。
第二年的日內瓦會議主要是討論越南問題,當時我們的黃華大使就向美國提出抗議,不應該扣留中國留學生,在這個情況下,美國人提出了反要求,因為抗美援朝的時候,他的飛機曾經到過東北被我軍迫降以后有十幾個飛行員成為我們的俘虜,他們提出交換,那個時候的媒體還沒有電視,主要是廣播,幾乎天天報道這個事情。后來就放了第一批76個中國留學生,我是其中一個。
【郭桐興】 您是當時第一批回國的?
【師昌緒】 我是76個人中的一個。與此同時召開了大使級華沙會談,我們鬧騰,因此起了兩個作用,一是達成了一個協議,凡是在美國的中國留學生,都可以回國。誰想回來就向印度大使館登記,還給路費,然后你就可以回來。另外一個是在大使級會談中首先爭取錢學森回來了。
【郭桐興】為祖國提供了人才資源。
【師昌緒】 對。因為這批留學生回來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力量。我當時的老板從報紙上看到我的大照片,問我為什么要回國,那時候就不得不說真話了,我說像我這樣的人在美國有很多,而我是中國人,中國需要我。我們那個老板是國際上很有名的金屬學家,在美國材料界有很高聲譽,他問是不是嫌工資低了,我說什么都不是,因為我是中國人,只能回國。他這個人很好,他說“聽你這樣說是應該回國,以后政府要問的話,我們就向著有利于你回去,幫著說好話”。
【郭桐興】 您回國的歷程是很有趣的事情。您現在是咱們國家著名的材料科學家,您能不能介紹一下在材料領域的主要成就,以及您工作的一些情況?
【師昌緒】 我很愛國,因此回國以后我并沒有挑地方,就給我分到科學院,當時技術科學部主任嚴濟慈先生找我談話,他說可以去上海也可以去沈陽,當然從生活條件來講,應該是上海比沈陽要好,我覺得應該服從國家的分配,我說哪兒都行。后來金屬所的黨委書記把我領到沈陽去了,所以我在沈陽待了近三十年。
在沈陽的工作主要從事高溫合金的研究與開發。高溫合金是航空發動機的關鍵材料;發動機的工作溫度愈高,效率也愈高。1964年我國為提高發動機的性能,提出要搞空心渦輪葉片,因為由于熔點所限高溫合金不能在很高溫度工作,采用通空氣冷卻辦法可以降低葉片溫度。當時我國沒有空心渦輪葉片技術,于是金屬所與設計和生產單位采用三結合的方式便承擔了這一任務,用了不到二年的時間便完成了,使我國航空發動機性能上了一個新臺階,那時只比美國晚了5年,英國和蘇聯都還沒有。因為工藝難度大,又有自主產權,并大面積推廣,1985年獲國家科技進步一等獎。其水平可以用英國羅羅公司(世界最先進航空發動機制造廠之一)總設計師在沈陽看到我們的葉片以后的一段話來說明,他說:“單單憑看到你們這一成就就沒白來中國一趟……” 。
【郭桐興】 鑄造是不是比鍛造的技術要高一些?
【師昌緒】 也不一定是高一些,因為鑄造有很多優點,第一:相同的成分,鑄造比鍛造可以高20度。還有一點,鑄造生產比較簡單,鍛造要做成合金錠,然后鍛成棒材,再模鍛成葉片,所以比較復雜,成材率低。金屬所組織力量,我做組長,與設計單位和工廠相結合就研制出了我國第一代鑄造鎳基空心渦輪葉片。這個葉片現在還在用,已經三十幾年了。生產了幾十萬片用于很多先進航空發動機。當然這只是我工作的一部分。